第47章_花吟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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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7章

  颜红挽一惊,被他从后轻轻怀抱住。

  “等到春天……我们种些瑞香吧……”他闭上眼,把脸埋在她的发丝间,犹如一个怕冷的孩子,空气挟着幽幽暗香,悄无声息地拂过鼻端,原来,呼吸里也都是她的味道。

  “瑞香……”颜红挽神情十分恍惚,轻然一笑,声音低渺得似从梦中传来,“我已经讨厌它了呢。”

  因为她想要的,已经永远不会回来了。

  她嘴角绽起笑意,很低很低地说:“……我不值得的。”

  池曲扬双臂猛地一抖,近乎濒死前的一番挣扎,随之,缓缓松开。

  寒衾孤作眠,梦里与君歌,长箫断魂肠,惊觉两相遥。

  圆月当空,是夜。

  屋内响着木柴燃烧的噼啪声,火焰一摇一晃,昏暗间望来,总有些鬼魅之感,颜红挽裹着厚厚的毛毯朝里睡着,四下里寂无人声,池曲扬在床上倚着墙背,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,静静的不知想些什么。

  五更时,院外忽然传来砰嗙砰嗙的响动。

  那响声极大,直朝屋前而来,连颜红挽都被惊醒,而池曲扬蹭地就睁开眼,他是习武之人,素来警觉,颜红挽刚一睁眸,他已经执起枕旁的剑,夺门而出。

  颜红挽心里忐忑,不由自主攥住项前的那枚玉石宝盒,本是一月的天气,寒冷侵骨,她的手心里却微沁了汗,紧握宝盒,黏黏涩涩的好似敷着层胶。

  池曲扬半晌都没有回来,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,漫漫长夜里,好像只剩下她孤单的一个人。

  门终于被推开,池曲扬平安无恙地出现,一进来便解释说:“是只野熊跑进院子里,我已经把它引开了。”他摸索找到火折子,点燃桌上的油蜡,屋内顿时变得明亮,他看到颜红挽拥着毛毯坐在床上呆呆出神,直至他点着蜡烛,才抬起头,神色恢复如常。

  池曲扬见她松开手里的玉石宝盒,瞬间恍然,微微冷笑:“你以为是谁?”

  颜红挽俯□,用手抱住膝盖。

  “你以为是谁?”他突然像被激怒,又问了一遍,最后道,“你以为是他来了,会跟以前那样,来抓你回去?”

  颜红挽只觉寒意遍体,仿佛床底下冒出冰冷的刀尖,由下而上贯穿脑顶,浑身愈发地冷,她摸索着将狼裘披在身上。

  池曲扬眯起眼,几乎将她看透了,嗓音低沉而平静,石破天惊的一句,竟好比九天雷鸣,叫人心底轰隆一片地炸响:“其实,你一直都在想着他。”

  “我没有。”她否认。

  池曲扬早有所料,嗤地一笑:“你还想骗我?那日你病着……嘴里迷迷糊糊喊的全是他的名字,你知不知你夜里经常做噩梦?那时候我看着你,把自己蜷得像个婴儿,表情是那么痛苦……你流着泪,一遍遍喊着‘意画’两个字,伸着手想去抓住什么……我本以为你心里只有自己,本以为你是谁也不*的,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,是他,原来是他……”

  他仿佛痛到力竭,灼灼的目光转瞬化为黯淡,好似冷熏残燃后的灰烬,连带声音也一点点低哑下去:“当初在山庄……我说要带你离开,你嘴里恍惚唤着的人,其实也是他吧?”

  颜红挽咬住手指头,哆嗦得厉害。

  池曲扬喉咙里如同咽过黄连,艰难苦涩地开口:“你心心念念的人既然是他,为何还要一次次地出逃,让我还有那些人带你离开?你明明知道他对武林盟主之位充满野心,为何还要将《天悦归宗》的心法口诀告诉我来与他作对?”

  颜红挽抽搐两下,嘴里呢喃自语,像破败的棉絮飘逝在风里,断断续续不甚清晰:“因为只有这样……只有这样……”

  池曲扬顿若醍醐灌顶,嘿然一笑:“他一心想当武林至尊,你以为培养一个比他更厉害的人,打败了他,让他得不了天下第一,从此就可以断掉他的念头,以为这样他才会醒悟,才会回心转意,才会回到你身边来吗?”

  颜红挽颤抖不已,捂住耳朵:“不要说了……”

  池曲扬身形摇摇晃晃地凑近过来,用力握住她的手腕,那时凄然惨笑,亦如子规啼血:“我,还有那些人,其实都是你的棋子,我纵是死了,你也不会伤心的对么?”

  纤细的手腕好似一管水晶箫,被他攥在手里脆弱欲碎,颜红挽痛得惨白了脸,胸前第二根肋骨下的部位也痛得快要裂开,她像折断翅膀躺在烟雨里了的软莺,尽管在拼命喘息,却也是低不可闻。

  池曲扬笑了两笑,赤红着目,因极度伤心,令那张俊容微微有些扭曲:“颜红挽,你把所有人都给骗了,连他也给骗了,你为什么不肯承认,你*的人其实是他?你之前答应跟我走,也不过是为了保护他,你怕我杀了他,对不对,对不对?”

  他像发了疯一样地质问,按住她的肩膀使劲摇晃,颜红挽几乎要被他晃得四肢散架,突然一举手,狠狠甩了他一巴掌。

  池曲扬怔住,再回神,颜红颜已经冲出屋外。

  “你去哪儿?!”他惊惶失措地追上前,纵身一跃,拦在她跟前。

  月的影子倒映下来,秋水般的眸子里仿佛漾满了镜子的碎片,莹寒闪闪,迫得人无法逼视。

  颜红挽盯着他,嫣唇冷启:“池曲扬,我并不欠你,在山庄的时候,是你一厢情愿要带我走,我从未央求过你什么,现在我要走,你也没有理由再阻拦我。”

  池曲扬挤出苦笑:“我知道,你看不上我,因为你连机会也不愿给我,我连那些带你走的人也不如,一切全是我自个儿自作多情罢了。”

  颜红挽绕过他往前走。

  池曲扬突然道:“你不要再等了,他是不会回来找你了。”

  颜红挽刹住脚步。

  池曲扬笑容有点古怪,一字一句从齿缝间逸出:“他已经死了。”

  ☆、灰灭

  两三朵红梅残落,怨香几缕,只听得瑟瑟风声吹过耳畔,细微却使人惊心动魄。远处,寒鸦啼断山涧,惊魂意归,恍似一梦醒来。

  她孱影立于月下,隐隐有光华幽转。

  池曲扬又重复一遍:“他已经死了。”

  颜红挽终于斜眸回顾,语气半讥半嘲:“池曲扬,你愿臆想是你的事,我早就不在乎他了,你以为拿这种话能刺激到我?”

  “你不相信?”池曲扬一把抓住她的手腕。

  颜红挽下意识挣扎,怎奈他的力道大得犹如铁钳镣锁,脱口道:“你做什么?”

  池曲扬的脸庞肌肤在月照下冰冰冷冷,居然无一丝表情:“你既然想走,便得先随我去个地方,等到了那里,我就放你走。”

  颜红挽黛眉深蹙,不作答。

  池曲扬冷笑:“怎么,你不敢?好,那你永远也别想离开我。”

  颜红挽缓缓垂下柔荑,池曲扬知道她是同意了,内心深处,反而泛起一股难言的凄哀落寞。

  颜红挽以为他会立即带自己走,没料到他却回屋取了件斗篷披在她身上,还弯腰替她系紧颈下的丝绦,又压了压兜帽,颜红挽这才发觉他的身量其实很高,温热的呼吸触在脸上,像初夏飘摇的柳絮轻而痒,居然让人感到十分温暖。

  她刻意把脸转向一旁,池曲扬倒是没说什么,仔细将她从头到脚检查一遍,才把马牵来。

  颜红挽被他抱上马背,待坐稳了,他便一跃而上,一对坚实的双臂从后牢牢环住她,好似她是他心*的宝物一样,如此视若供璧,两手抖动缰绳,任由马儿纵蹄飞奔。

  一路上,凛冽的朔风呼啸迎来,颜红挽偏头歪在他的胸口上,兜帽边沿被风吹得鼓鼓作响,暗夜间的景物模糊成妖魅般的黑影,从眼前转瞬即逝,池曲扬时不时用手拉严她的衣领,担心冷风从缝隙漏进来,马奔跑得那么快,他的心跳也急遽快速,透过胸膛撞着颜红挽的耳膜,竟会有痛的触感。

  不清楚行了多久,池曲扬终于勒住缰绳,把她抱下来,颜红挽颠得脑子昏昏沉沉,缓过一阵儿才能视物,当眼帘映入那个熟悉的地方,她变成石人一样僵在原地。

  池曲扬问:“你知不知道这是哪里?”

  颜红挽没有回答。她知道,她当然知道,五年了,对她而言这里就像是一处人间地狱,就像一座华丽牢笼,是梦里的魔魇,任她辗转复沓也无法逃脱。

  染月山庄,如今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,月光下看去,犹如清冷了万年的坟地,连一丝活的气息也无。夜风刮动鬓侧的碎发,呜呜咽咽,恍疑无数孤魂野鬼的哭诉,寂静得叫人毛骨悚然。

  她却痴了一般,只是站在那里。

  池曲扬出声道:“一个月前,一群武功极高的蒙面人暗夜偷袭山庄,他们不止杀光了所有人,还放火烧掉山庄,傅意画虽然名扬天下,但他此生树立的仇家那么多,落得如此下场也不足为奇。”

  他的声音掺在风中忽近忽远,仿佛雾色湖畔上船舱的灯火,总有些虚渺的不清晰:“染月庄主遇刺身亡,全庄被灭,这件事当时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,现在你亲眼所见,总该相信了吧。”

  他侧过头,颜红挽神情如常,唯独脸色白得近乎惊怖,被幽寒的月华晃照,恍若一具森白人偶。

  他说不出是痛是怒,拽起她的手道:“他的坟碑就立在山脚下,走,我带你去瞧!”

  颜红挽竭力从他手中挣了出来,因劲力太大,使得雪白皓腕上烙下一块红印子,她淡淡道:“我不去。”

  池曲扬笑得尖锐:“怎么,你害怕了,不敢去瞧?”

  颜红挽没有理会,平静的嗓音里略微透出疲倦:“你叫我来,我已经来了,现在总可以放我走了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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